你满城为我寻找那只不会行走的时钟,却不知,最终将它永远停在了最悲伤的时刻。——题记。
——接上期
离开巴塞罗那的前一晚,我们喝了酒,并且喝得不少。
坐在背靠地中海的巴塞罗那海港,初冬的午后有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身边是一对对的情侣,在街边拥抱和亲吻,还有孩子的笑声。
生活如斯美好,西凉的目光迷离地望着对岸,好像时间过去了很久,他忽然说:“现在,你最想要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庄重而优雅地笑:“我想要一只不会行走的时钟。”
他略带探究地看了我一会,然后点点头,将脚下的皮鞋脱掉,在我面前放肆地坐了下去。
后来,在Sevilla的那短短几天里,他一直在街边的店里踌躇徘徊,再陪我逛街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若有所思地在寻找。
接到望川电话的那天,我们已经从Sevilla出发,正准备去马德里。
他在电话里与我约定回国见面的地点和时间,西凉在一旁抽着烟看着我,我尽量地放低声音,可是他却格外地警觉。
待我挂了电话,西凉走过来,欲言又止。
我挑眉看着他:“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被慕尧派来保护我,还是监视我的么?”
他微微发怔,继而又用他那特有的慢吞吞的声音道:“我来保护你。”
“那么好,我希望你可以帮我隐瞒一件事。”
他摇头,似乎早已窥透了我的心事:“可是我不想看你冒险。”
“我什么都不做,西凉,请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即使,我明知道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人,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
“安颜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那么温润,凉薄,好听。
可是后来他还是没能阻止我,他被我突来的一个吻而屈服。
那是我唯一一次够到他的脸,唯一一次,贴着他的皮肤,与他有着最近的距离。
西凉,如果可以预料到结局,我多希望,就在这里,我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而不是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来替我欺骗慕尧。
飞机再次降落在A城的时候是清晨。望川身姿笔直地站在机场门口等我,见我出来,他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我对着他笑,他一把将我抱住。
“颜颜,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你了。”
我掐了一把他被阳光晒得荞麦一样的褐色肌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的样子和两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眉眼间又增加了一份英气。
我们笑着聊起以前的那些最平常不过的往事,西凉沉默地跟在我们的身后,我可以感觉到他手上拉杆箱的沉重。
走到路口,望川指着对面的马路,说他的车停在那里,叫我就站在这等他。
我点头说好,然后他转身之前才发现了西凉。
我揉了揉自己长发,说:“望川,这是西凉,我的朋友。”
西凉抿着嘴,不吭一声。倒是望川,长期行动中带给他的敏锐,让他发现了西凉的不同。
他拉我到一旁,小声问我:“真的是你朋友?”
我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就算不是我朋友,他也不会透露任何。”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说完,我推他:“快去取车吧。”
就这样,望川驱车载着我们回到他的住所。小憩片刻,他带我们去吃街边最熟悉的小吃。
我吃得过瘾,望川一个劲地给我剥虾壳。
中途西凉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然后神色微微的变化,目光迅速地扫向我,又转开。
我装作未闻。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我身后的角落里接听。
回来的时候,他一把拉起我,头也不回地冲我说:“跟我走。”
“干嘛?我们干嘛去?我还没吃完……你慢一点,我手痛!”
他冰冷着一张脸,边走边说:“慕哥问我们在哪。”
“你怎么说?”
“我说在马德里。”
“然后呢?”
“他说有事,马上回巴黎。”
我蓦地站住,他回过头。
“那你等我,我还有话对望川说。你等我。”
说完,我匆匆又跑回去,看着一脸茫然的望川,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然后迅速转身。
西凉眼睁睁看着我的这一系列动作,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便走。
一直到了机场,登了机,似乎他才松了一口气。
我略带嘲讽的语气问他:“你就那么怕他?”
他转过头,足足盯了我好几秒,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爱他吗?”
“嗯?”我被他问得有些发懵,“谁?慕尧?”
“不是。”
“那你说的是?”
“那个叫望川的男人。”
“哦,他是……”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停顿片刻后,脱口而出的竟是:“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分了,只是还能做朋友。”
“哦。”
他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此刻机舱里又传来那首忧伤的旋律,一时间我想起两周以前,我们坐在巴塞罗那的4CATS里,我想起那一天,他美好的侧脸,如水的目光,以及掌心的温度。
可是我们都知道,三个小时以后,飞机降落,我们便再无瓜葛。
西凉,那个面色白皙,温良而冷漠的男子,说起话来总是慢吞吞的语调,眼神永远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男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再也闻不见那清淡的烟草与木香结合的气息。
我转过脸不看他,然后掩面痛哭。
当机舱的广播里终于响起那温柔的声音:“飞机即将降落……现在室外温度零上3度,小雨……”
我背对着他,等他站起身,才偷偷地擦了眼泪。
就在我解开安全带的瞬间,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我吃惊地看着他,他举起我的手腕,黑白色蕾丝蝴蝶结因为他的用力而错了位,幽深而暗红色的伤口赫然显现。
“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说完,他转过身,下了机。
而我所无法预料的是,从此一别两宽各欢喜竟是我最大的奢求。
我们还没来得及分别,就被一群人死死地围住。
那时候,是凌晨三点。
东凉带着一群黑衣人站在我们的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赌场的老大,叫做东凉的男人。
他用略带戏谑的目光看着我们,雨水落在我的脸上,落在西凉的脸上,我回过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东凉说:“你说你们在马德里,可是这是A城的航班。”
“那又怎样?”西凉的声音在黑夜里,冷酷,没有温度。
“你与她,联合起来欺骗了慕哥。”
“我们不过是从马德里回去取一件颜姐遗漏多年的物品。”西凉说。
东凉笑了,点燃一根烟,走近我们,打火机的火光照在西凉的下颚:“阿西,别怪我无情,是慕哥叫我来的。”
说完,他一摆手,那群人立刻围了上来。
那天的巴黎,大雨倾盆,是我两年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
西凉的身手纵使再好,也抵不过十几人的力量。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次摔倒在地,看着他脸上,手上,胸口,小腹,被人一脚一脚狠狠地踹下去。我忍不住想要奔过去叫东凉停手,哪怕是乞求,可是我刚要动作,西凉趴在泥土里向我投了一个警戒的眼神,那个眼神,我明白,于是我捂着嘴,咬了牙让自己不动。
我知道,只要我一动,只要我一哭,东凉便会对慕尧说,西凉不仅欺骗了他,还与他的女人有染。
我必须克制。
从一开始,我就在克制,那么久,那么久,那么多绵长而煎熬的日夜和时光里,我除了克制,无能为力。
最后西凉血肉模糊的被那些人带走,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一滩液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西凉。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知道的,只能是害你,而不能帮助你任何。
当一切归于平静,巴黎的夜空依旧下着雨,东凉带着所有人离开,从始至终仿若没有看到我。
我知道,一定是慕尧,是慕尧知道了什么,所以他们才敢如此漠视我。
我打慕尧的电话,他阴郁的语气传进耳膜,我说:“西凉被带走了。”
“嗯。我知道。”他说。
“是你的意思吗?”
“我的事情,你从来不过问的。”他说。
“我只是,不希望他在完成陪同我的任务之后,因我而被人冤枉。”
“颜凉,你是在求我放过他吗?”
我看着地上的污泥,让自己努力镇定:“过了这一次,他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好,我答应你,我原谅他对我的欺骗。”
一个月以后我再次见到了西凉。
是在他的娱乐会所里,慕尧带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我盛装出席,一身妖冶而性感的黑色低胸晚礼,胸前缀着无数低调而夺目的细小钻石。高高挽起的发髻,露出洁白额头,大红丹蔻,以及如血的唇色。
轻挽着慕尧的手腕上,系着黑白色蝴蝶结。却无新伤。
因为,西凉说过,再也不要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尽管那些漆黑无度的夜里我被噩梦惊醒,尽管我这三十个日夜都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复习一个人的容颜。
西凉站在聚光灯之下,西装革履,英俊挺拔。
和慕尧走到他的面前,他恭谨地弯腰施礼,从身边的服务生手里接过两杯红酒,递给我们。
始终低垂的眉眼,是我见过的他最后的面容。
他的声音百年如一日的苍凉,他说:“慕哥,这边请。”
仿佛没有见到我,仿佛从不认识我。
他的背影就那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叫佳明的男人,他是西凉下面最得力的助手。
那次见面,我耗尽了所有元气,却始终无法做到和他一样。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与神态从一开始就乱了节拍。我在心底怨恨西凉,他怎么可以如此畏惧生与死,怎么可以表演得那么天衣无缝。
而这种怨与爱纠结的情绪只持续了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慕尧如往常一样回到我住的别墅。
他带给我一份当日的巴黎新闻报。
那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是欧洲的愚人节。
第三天,就是慕尧回国与客户相见的日子。
第四天.是望川的笑脸绽放在我面前的日子。
……
可是,一切都已来不及。
那日的巴黎新闻报上,头条新闻便是:巴黎某高档娱乐会所负责人,中国籍男子昨夜遭遇离奇车祸,当场死亡。
黑白图片上的血迹没有那日我见到的触目惊心。
可是那一具身形,无论如何我都认得。
他叫西凉。干净,挺拔,英俊。
我看着那则新闻,唇被咬破,血液进入喉咙,可我没有任何表情。
将报纸随手扔在了沙发上,淡淡地说:“可惜了,当初感激他一路辛苦而救了他一命,结果竟然还是这样。”
慕尧长久地凝望我,像是一种探索。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吸了吸鼻子:“他的命真是不怎么好。”
说完,慕尧笑了。他紧紧抱着我,低声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是的,太可惜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脸上真真切切的悲伤。
第二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有一笔很大的生意,需要即刻回国。
我给他收拾行李。
三日后,警署署长望川打来电话,叫我回去。
刚一下走出机场,就看到了头顶悬挂的巨大荧屏。
“4月3日晚,曾是A城最大的企业家慕尧在逃窜法国巴黎三年后,终于被警方绳之以法,以往案件全部被揭发,而揭发者竟然是他最受宠的情人安颜凉女士……”
我站在那宽大的荧屏下,扯起嘴角,那笑容看不出任何伤痕。
时光倒回三年前,同样是一个夜晚。一声惨叫,毁了我以后的全部人生轨迹。
第二天的报纸上登着:A城昨夜最新案件,家住城东区的安某,离奇死亡,死因或与怀念亡妻拒绝拆迁有关,具体案情尚在调查。膝下一女下落不明。
……
佳明来找我的时候,是两年后。
我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丈夫Arno打电话来,说有个故友在找我,将电话打到了他的公司,于是他告诉了家里的地址。
我见到佳明,虽然只见过一面,却也清晰地记得他的容貌。
因为,他是西凉身边最亲近的人。
佳明看着我高高隆起的小腹,好半天,才说出第一句话:“可能,我不该来。”
“不。我想知道他走之前……的样子。”
佳明坐下来。巴塞罗那的春日,阳光和煦,容易让人沉溺。
他挡住面前汹涌的阳光,像是在回忆一场盛大的剧情。
他说,西凉死之前,他说过一句话。
我问他,是什么?
他说,慕尧问他,是不是喜欢安颜凉。西凉回答说,是的,我爱她。
就是那一晚,他回家的途中遭遇了连环车祸。与他一起陪葬的,还有几个无辜的当地居民。
说完,佳明拿出一个盒子。上面布满了灰尘。他没有擦拭,竟从巴黎带到了A城。
我拂去上面的尘土,然后拆开盒盖,里面是一只破碎了的时钟。
表针刚好停在3月30日晚21点,巴黎时间。
佳明说:“西凉曾经问过我,要去哪里买一只不会行走的时钟。我笑他傻,你随便敲坏一只,或者干脆拔掉里面的电池,不就再也走不动了么?他听了之后也是笑,直说自己太笨,早就该想到的事,却偏偏找了那么久,然后那天中午他就下去买了这只钟,回来神秘地告诉我,他要让时光倒流,永远停留在一个永恒的时刻里。——我不知道他要让它停在哪一天,可是很显然,他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就遇到了那起车祸。”
佳明再也说不下去。掩着面,痛哭起来,一如那一日飞机上的我。
许是心绪波动的关系,腹中的孩子不安分地开始踢起我来。
我低下头,长发遮住眼睛,轻声安抚说:“乖,以凉,不要动。”
“叫以凉?”
我点头。
是的,他叫艾以凉。Arno曾经问我,孩子的中文名字为什么叫凉,中国人不是讲究孩子与长辈不能叫一个字么?
我告诉他,我曾经爱过一个名中带凉的男子,可是后来他死了。
因为爱我,所以就死了。
Arno听后,长久地拥着我,他说,我爱你。我会活着,比你更长久。
这一年的3月30号,以凉出生,是个男孩。
这年的这一天。翡冷翠还是在下雨。
西凉,那你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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