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部落文学社成员原创||森林白描/李玉梅

2022-05-24 10:18:23

森林白描


文/李玉梅


    清晨雾气浓重,大滴大滴的水珠挂在天花板上,又“啪嗒啪嗒”落在书案上、地板上,铺开的宣纸被一片片打湿。我放下笔,走进森林里去。

    这是西双版纳一处叫曼迈的寨子,这里有满山遍野的古茶树和各种千年古树。


    我踩着红色的土地走下山坡,白中透绿的茶花纷纷而下,在我头顶上飘落,我听到落地的声响是那么细腻;有的花碰到蜘蛛网上,就在半空飘荡,我在她们身边走过,花瓣荡在脸上,丝丝缕缕的蛛网帖在衣服上。

    近前的凤尾竹在蓝天白云间飞翔,远处粉色花树间飞舞的彩蝶,由于空气明净,蝶飞的姿态,老远就能看清。

    有一种大叶子上面带着锐利斜刺的植物,结着柠檬黄和绿色的圆圆果实,如荔枝般大小,黛绿色的上面分布着豆绿色曲折花纹,好像北方沙地上的西瓜变了戏法藏在这里。

    踩着肥厚的落叶去为它们拍照,发现又有几株细小的植物叶茎上,冒出紫红色的小小浆果。

    我知道那不是野枸杞也不是野番茄,但它的大小、色彩和质地,非常适合串成镯子戴在手腕上。那种如玉般的感觉,应该非常的别致和俏丽。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笑了。

    土地太肥实了,浓浓的腐叶间,散发出淡淡的混合香。

    经年的雨水阳光、落叶衰草、腐木浆果,经过集结沉淀,变成丰富的活性物质,新的养料又派上新的用场。这是自然之手的巧妙安排,人力望其项背。我抓起一把这近乎黑色的腐物,那种腻腻滑滑的手感,好像抚摸着一匹上好的丝绸。

    我能感觉到手心儿里散发出的气息,随着清晨云雾、袅袅炊烟和鸟鸣声声缓缓上升到云端里去了。

    听到轻轻的“叮咚”声从右耳边传来,发现一道山泉从开满紫花的草丛处缓缓而下,我停下脚步观察水流的去处,却见一大簇裸露的树根顺着水流的方向,曲折延伸在一丈之外,原来这是雨后的湍流和泉水千万次冲刷过的痕迹见证。一半树根裸露在外的这棵古树,树干上寄居着各色苔类和花草,单看斑驳的树洞,就知其历经沧桑。可是抬头仰望时,脖颈扬到了九十度,才能看清大树冠的完整轮廓。

    我走在满山遍野的古茶树林里。

    树上的茶花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光芒。

花草丛中,姿态各异的落花,直铺到山坡尽头。

    此时,如果要我画一百朵茶花落在草地上的模样,所画之花也会像郎世宁的《百骏图》一样,风神各异。

    这些花无论落在小径上、石面上,还是草间树下,无论侧身的仰面的,半开的半残的,依然保持着长在树上的风姿,轻灵含笑,白璧无瑕;昨日落下的花朵,至今天还新鲜着娇嫩着。观其奥秘,原来是被空中的浓荫、地上的水分、清晨的露珠、周围的环境滋养呵护的结果。

    树上缀满半开的花朵和稠密的花苞,看来要一直开到冬天里去。

    密林挡着太阳的轮廓,却挡不住万道光芒从树缝里、蜘网间隙里透过来,照在五颜六色的草丛上、湿漉漉的红土地上。

    雨后清晨,色泽鲜艳的红土,可以直接作颜料。

静谧的林间,只听到鸟在上空窸窣跳跃。

   “静谧”二字,只是形容,在这万物和睦相处的林间,猪群自由出没,鸡群悠然来往,鸟飞碟舞,怎么可能宁静。

    静谧,自是一种感觉,是这密林的吸引,淡化了我无数个翻滚的念头,耳根变得清静而已。

    在这里,每棵古茶树上都有自己的编号,有的用红色作为标记,这很可能是寨子里534口茶人家的宝贝,“名花有主”。

    树很老很老了,白色带着翠绿色、墨绿色、黑茶色、咖啡色的苔藓苔痕,从树根一直长到树稍。据了解,树干上斑斑驳驳的银白色物质,就是在高海拔地区负氧离子含量高的氧化物。

    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雨量充沛,植被丰茂,保存着最完整的生物链。土壤里富含各种微量元素和矿物质成分,茶树叶子碧绿厚实,油光发亮,采下的叶芽细长娇嫩,富含各种活性物质。这种活性物质茶多酚,都知道是抑制癌症、固齿、抗氧化、增强血管弹性的重要成分。

    古茶树是自然生长,相对于台地茶树,区别在于自生自灭。在这里,大都生长在半山坡上,有的邻着深崖沟壑。

    之前,我问炒茶人海大:怎么采摘?回答说,上树上!

    有的树枝杆较细,树稍较高,承受不了人的重量,会不会掉下来?    

    不会!枝杆密度大,坚硬结实。还说,这里的傣族、拉祜族、布朗族、哈尼族的茶农们都很聪明,有的是办法。

    各民族混居在山上吗?

    也不全是,同一民族的就住在同一个寨子。过去,由于可耕地少,强悍的傣族人占据土地种植粮食,其他民族被迫居山谋生,或者为傣族人劳作。现在不同了,山上的茶农都富了起来,而靠种地的傣族人,又反过来为山民打工。

日月轮转,三十年河东河西。我想起了《三国演义》的开篇词。

    人生,在笑谈中慢慢走进历史。

    此时,我恍如看到茶人的祖先采茶的身影……


    我此番进林子有一个目的,在为一幅正在创作的表现“古茶林风貌”的画找感觉,着重观察山坡的走势和山上的植被。

    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我先走上东面山坡,然后再登上西面山坡,从不同的角度和坡度,观察山坡草类植物与茶树、茶树与直入云天古树之间的比例关系;从每棵茶树的姿态到树与树之间的远近距离,树根树干、树冠树梢的各种形象,一直到树上的花朵、花苞,半开的、盛开的、开败的,落在地上的,干在枝头的,它们的神态神韵、纹理和过渡色,我都要作细致入微地观察,入心入脑地记忆。就好像我是新郎,如果不曾看清对面姑娘的模样,如果没有与她的眼神对视后心中产生喜悦,就无法把她娶进家门。

    画一幅画,如果我心里没底,会觉得这幅画没有灵魂。

    为了寻找一幅画的感觉,我转着圈儿认真观察每一棵树。有的树,我要来来回回看几遍,仍然不忍离去。

进深山密林,需要付出代价。我看到远处一片金色果子,刚跨出一步,就被一种不知所以的植物或虫类刺痛了手心手背,虽然最终什么也没发现,却在瞬间真实地遭遇到了双面袭击。怪异的刺痛,防不胜防。我只好急急地来到水边,迅速把手伸进流动的水里冲洗——其时似有一种无声的示谕提示我:这泉水是可以解毒的。

    我就这样在林子里转悠,转悠,蹲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再蹲下去,多彩的植被 ,象花地毯一样铺展开来,看不到尽头,崎岖的小路会使人迷失方向。我得格外小心。

    我将采到的花草放在地上,将屹立在山冈上的巨树作为参照,然后到不远处拍照。谁知再回来时,怎么也找不到那把花草。我扩大范围反复寻找,最终发现被掩映在一片藤蔓紫花之中。因此,在这迷雾丛林,我不敢莽撞。

    为了画各种秋叶,我开始收集各色叶子和好看的枯枝,准备带回驻地。就在这时,我看到两头即将成膘的冬瓜猪在林深处结伴吃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们发出欢快的声音,好像在谈论有意义的事情,看见我站起蹲下的架势,以为撞见了不良之徒,“哗”地一声落荒而逃。一会儿,又上来一头小猪,见我走近,还继续埋头吃草,并不躲避。

    这三只猪的举动告诉我,群胆和孤胆的迥然不同。两头猪同行,一旦发现敌情,只要一头胆怯,必然涣散“军心”;而孤胆者,英雄也,不问年龄,不问出处。《致加西亚的一封信》告诉我们,孤胆英雄从不畏惧艰难险阻,其人格意志,坚不可摧。

    所以,同行,和谁在一起很重要;独行,胆气最重要。

其实,在这四周无人的密林深处,我也很怕那两头“不速之客”,只是它们不知道而已。据说冬瓜猪是家养猪和野猪杂交的后代,野猪是攻击人的。

    我看过一本传记,说美国一位总统年轻时服役,有一次他和对面的敌人近距离接触,短兵相接时,只差各自瞄准对方,扣动扳机,就可以置对方于死地。这时,这位未来的总统非常胆怯,冒出一身冷汗。但是,当他看到对面一端枪的士兵,在瑟瑟发抖,比他更胆怯时,他立即壮起胆子,直接冲上前去……。从此他明白:当你在惧怕的时候,也许对方更甚。

    这一发现,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畏惧”和“孤独”一样,是与生俱来。心理防线是堤坝,意志是筋骨,也是泥沙,要么坚不可摧,要么被冲垮。从心理学角度上论,人的精气神来自脊柱,所谓的精神抖擞是也;如果一个人精神萎靡,一蹶不振,首先“沦陷”的是脊柱。脑袋耷拉的同时,脊柱一定是弯曲的。一旦精气神松垮,胆气何来。

    原来森林里藏着丰富的哲学,真实不虚。仅看英国BBC《动物世界》、《大迁徙》纪录片和同类题材的国产片,那种生存的感觉只是平面的。

     如今走进密林,才有切身的体会。

    这里的竹林,生活着一种黄色的小竹鼠,就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人们如果捕而食之,它如何坐以待毙?

    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强者胜。这没有错,但强者不可能常胜。因此我羡慕膜拜古茶树,他们既坚强又柔韧,与万物一家,自由野性地生长在这片土地上。

    ……

    从早晨到中午,我就这样一直盘桓在林子里。我想到《醒来的早晨》、《低吟的荒野》、《遥远的房屋》、《心灵的慰藉》和《瓦尔登湖》这些经典的自然主义文学的作者们,无一不是痴爱大自然,热爱生命的人。


    我返回时,从对面山腰上,传来芸娘和小妹田华呼唤我的声音:“姐姐,你快抬头,快看树上!”

    我急忙抬头,只见开红花的大树上,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儿童,站在高高的树杈上,以拉弓射箭的架势在打弹弓。他们从这一树枝攀向另一枝,越攀越高。一位穿紫蓝图案体恤,一位着大红色体恤,各自挎着极具民族风情的花色图案书包。

    我轻轻地和他们打招呼,请他们为我折一枝带叶子的花。因为这种粉紫色的小花,是成串成串地开在落叶后的大树上,灿若烟霞。他们听明白了我的话。站在更高处的花衣少年,折下一枝递给下面的红衣少年,由后者送下来递给我。

    树长在沟的半坡上,我在沟沿的陡坡上往下去接花时,脚下一滑,翻倒在一地花瓣上,手机机壳也摔得散落于地。好在有大树挡着,不会直接跌入沟里去。

    两位儿童吃吃地笑着,红衣儿童朝下探身将花交给我,眨眼间,又“嗖嗖”地爬上去。

我刚攀上平地,“哗哗啦啦”地下起雨来。抬头望天,蓝天白云,阳光灿烂。

    我顺着来路返回驻地时,想起前几天我们在小径上采的“白花蛇舌草”,我要顺便采回些熬水喝。白花蛇舌草,有清热解毒等多种功效。

    两位少年也从树上滑下来,也来采草,嘻笑着送给我,然后朝东边山坡上跑去。

    我目送着他们,大声喊问:喂,你俩是拉祜族、布朗族、哈尼族、还是傣族?

    花衣少年答:拉祜族,红衣少年笑着重复:拉——祜——族……

    你们叫什么,叫什么名字?

    花衣少年答:满卖——

我开始攀上回返的陡坡,心里默念着这个亲手为我折花的拉祜族少年,他的名字叫“满卖”!

    我反复念着,生怕忘记了,并按着他发出的声音,迅速在大脑里寻找着与其吻合的字眼:满——卖,念着念着,我突然醒悟,是“曼迈”!

    原来,这位聪慧的少年,回答的是他们山寨的名字,是曼迈,曼迈……

                                   

 2016.10.25


摄影:李玉梅





作者简介

 
   
李玉梅,笔名李毓梅、梅溪,作家、画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三毛部落成员。央视《探索 . 发现》“中原考古大发现”大型纪录片总策划,中原文化名人系列访谈专栏作家,出版《成功者访谈》(合著),国画代表作《长寿柏》、《亚马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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