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芙蓉花里觅今生

近日，芙蓉花渐次开于微信朋友圈里，我总是匆匆掠过，除了不忍以略懂摄影皮毛的眼光去翻开一张张拍得七歪八扭的图片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此花带给我的是旧日的伤感。吹开蒙在记忆上的尘土，有关花的往事一下子清晰起来——

   初识它，应该是高中时代吧。学业不佳带来的浓浓愁绪就像化不开的雾，我在雾中跌跌撞撞不知所措。聊以欣慰的就是课余读一些似乎很是应景应情的书来修补内心的千疮百孔，譬如三毛笔下的新奇有趣冲淡了重复单调的学习轨迹，席慕容诗中的浪漫诗意增添了少女憧憬爱情的莫名情绪，而阅读姐姐买的《红楼梦》则给当时的我贴上同学私下评价的“多愁善感”的气质。不说为“千红一窟，万艳齐杯”扼腕叹息，单取“芙蓉花神”晴雯一死已让我黯然神伤：大观园内芙蓉盛开，水之岸，心之角，宝玉一阙祭文《芙蓉女儿诔》唱得回肠荡气，那个高洁的听凭自己内心生活的女子，在天上可与他再有心有灵犀焉？

   当时，校园的一角种着一株木芙蓉，而我每经过那里都是低头走过，潜意识里，总觉得那是晴雯的悲楚化身。又经过很多年，偶尔见到这种花，也总想逃离；逃离，感觉那是我一个忧郁时代的象征，似乎多看它一眼，那些沉重的如铅般的梦魇就会张牙舞爪逆流而来，而我是要活在安稳的幸福的现世中呢。

   现世中的我，不再为升学的压力而苦恼了，那些青春的往事偶尔还会想起，心偶尔还会疼，只是这种疼化开在职业中便是多了一分对那些想学又学不好的孩子们的关注，多了一分想在教育的花园里培育的渴望。

   一日午后，前往进修学院举行一场讲座。短暂的车棚避雨，猛然发现了静默在旁边的几株已是花团锦簇的木芙蓉树。刚开始的那种感觉就像不愿相遇却不期然遇上而产生的尴尬，但又想：花非人，我是人，花对人，我对花，焉有尴尬二字？于是，坦然面对——

   最高的一株近两米，想必是小时候多株放在同一个坑内生长吧，在地面上就已经旁逸斜出许多枝条。每一条又都是努力张开臂膀，这样不到半米就已经撑开了许许多多在秋云似墨、秋雨缠绵中微微泛着光的绿叶，宛如孔雀开屏。而在“孔雀屏”上最显眼的当属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高高探出脑袋的芙蓉花了：未开的欲说还休，高居枝头静候时辰；已露半边脸的，褶皱上的红晕已是泄露了自己的心事；完全绽开的，繁复的花瓣呈淡粉色，带着雨珠，清纯得让人疑心那是出浴少女。诗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中形容的想必就是眼前这番清美、淡雅了。

   我一时痴住了，在静美的氛围中一种释然荡开：在年少青葱的往事河流中捕捞咂摸悲伤的心情实是不妥，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当年景，当年情，以情观景，景自含情，在似水的流年中，看日升日落、春来秋去，兀自云淡风轻、处之泰然。

   自那日邂逅之后，又有一段时间没遇上芙蓉花了。毕竟局促小城，在以家为半径的不长的生活范围内，遇上有时竟成了奢侈与意外。然而对它的关注也多了起来，查找了一些资料后，对芙蓉“花和叶均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凉血止血等功效”产生了敬意；对它的一些别名美称更是感兴趣，“四面花”“九头花”想必指的就是多重的花瓣四面八方炸开吧，“拒霜花”“霜降花”想必与花的拒霜、宜霜有关。最喜欢“醉酒芙蓉”这一美誉了，形容生动，想想花色一日能三变的，试问花中有几何？

   等到再次相遇，是在郊外溪岸边，在明媚的秋光中。那日早晨，独自信步，沿着河道，阅读一小段南国的秋。眼里装下的尽管没有春天的杨柳堆烟，但毕竟是红衰翠减，脚下的草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将头发稍稍染黄，让南国秋意这张季节的名片里多了一点时髦的粗线条修饰。

   我是远远就望见了临水而居的芙蓉花啊，一树的摇曳生辉，一树的缤纷灿烂。我仿佛听见花在笑，它们是笑秋意阑珊它自开吗？一朵朵顶在枝头，似红云停留，我疑心风一吹，这一片一片的云会不会移走。

   凑近凝视，未开的如绿宝石般朵朵尊贵，盛开的已将颜色调弄得率性、潇洒：洁白的像是昨夜凉凉的月光又或者是轻轻的白霜抹上的记号，深红的晕开的笑脸想必是听风说了一夜的情话至今沉浸蜜意未醒，而那粉红的一定是等不到日中就迫不及待想一醉清秋！花们醉在清秋，我醉在花中。

   迎面缓缓走来一对银发夫妇，老奶奶推着一部婴儿车满脸慈祥，老爷爷拎着水壶紧随旁边，神态安详，车中的婴孩吮吸着奶瓶萌气十足。他们沐着早晨的光芒，渐渐消失在缀满芙蓉花的画面中。

   恍惚中，我忽而觉得这日变三次的芙蓉花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婴孩时就是那未绽开的花骨朵，绿着生，嘟着小小的嘴尖，懵懂中酝酿一生的精力；初绽开的便是小小少年了，弹开的如雪般的洁白花瓣上，不知蕴含我们多少纯真的心愿；渐渐地，我们在红尘中长大、修炼，心持多少粉红的光束，贮藏了一抹抹岁月教给我们的经验和教训；一直到暮年，我们以沉稳的深红来诉说悠悠往事，来品味余下光阴里的酒酿……

   谁说不是呢？芙蓉花里，我似乎觅到了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