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汉江

2020-11-13 10: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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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的网沾满了太多的岁月泥尘,结满了太多的红尘冰霜,只有回到这母亲河里,才会霍然释怀,心花怒放……

文/吴建华 图/网络

漂在汉江是多么美好的境界。

汉江曾经是大汉文化的摇篮,如今大汉民族长成了一棵枝连欧美、根贯古今的大树,可他的根须依然扎在包括汉江水系与根须在内的东方文明的土地上。

我是这水系上的一滴水珠,是这根须上的一丝幼芽。

我从汉江南岸巴山山坳里的一个村庄走来,怀着水珠般的梦幻和幼芽般的希望,曾在珠江日夜游的大船上,吮吸着南海苦涩的夜风,把陕南的小曲唱给了优雅的伦巴舞场,让吃过的歌星不再摇头;我曾在黄河北岸的壶口煮过四两饺子,让乏味的北国风沙和壶浆半尘土的河水,欣赏过我汉水泡大的胴体,还有汉水般亮丽的心灵;我曾在大洋的彼岸交易过一副家珍的眼镜,让躺倒在沙滩上的美洲女郎,望见亚洲是一面向上的黄土高坡,高坡上滚过一条立体的大河,那是我生命源头上的汉江河!

我是一个漂泊的游子。我唱着游子漂泊的歌。我从汉江沙滩上的人字型脚印起步,看上去像一叶两头高翘的扁舟,尔后飞翔起来,在苍茫的人海里,在滚滚的红尘中起伏颠簸,上下求索。

如今,我依然是汉江根须上一滴水珠,被阳光栽培成一颗荷花的种子,撒进连片的井田里,长出尖尖的小荷,尔后沉潜下去,耕耘污泥的锁链,收获高洁的花果。

如今,我依然是汉江根须上的一丝幼芽,在焦渴生烟的土地上,被希望的雨露催发,尔后成长起来,沿着自己的额纹攀缘、升华,结出七斗星般的八月瓜。

我是汉江的游子。

我是游子的汉江。


当我再一次扑进汉江的怀抱,我已四十郎当!在这个薄雾冥冥的早晨,在这个清水淋淋、采旗飘飘的竹筏上,我像一只望月的犀牛,把两岸锯齿般的山影,在渴望的眸子里,一一珍藏。从吕河口到旬阳县城,其间30华里,我像一只啼血的杜鹃,向荡漾的碧波倾诉离别的衷肠;随着山移水转的竹筏,我望见了河北山隅上新埋的母亲,教我怎能不反思这半生的匆忙?回首西南,又看见了毛公化成的一座苍山,又教我怎能不把生命的真谛思量?当竹筏穿过一个个激流险滩,我看见年轻的水手,微笑着点篙,信手而航,很像我远去的少年时代,站在霞光纷披的船头上撒网。如今我的网沾满了太多的岁月泥尘,结满了太多的红尘冰霜,只有回到这母亲河里,才会霍然释怀,心花怒放。

啊!我是漂泊的游子,我是游子漂泊的汉江。只有在母亲河里淬火,才能重新张帆解缆,出海远航。无论我漂到哪里,我的心永远跳动在母亲汉江的胸膛上……

传闻这个岩眼每月都有几天向外涌出一些红色的水质,于是有人把这个岩眼视为母性生殖的崇拜物,取名为打儿窝……


羊山古道磨沟河

羊山是陕南境内独具魅力的名山之一。纵横百里间,崇山峻岭高耸,幽洞峡谷深切,四周有多条古道出没,一线天的景观随处可见。

壬午年夏,西安艺术家采风团前往羊山采风,是从磨沟河古道进山的。

磨沟河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谦逊的。河床几乎与汉江河面一样高低,又被两岸高山夹在中间,浓荫遮掩处,曲水一线,不声不响的向后延伸,使人感觉平静处总有一种含蓄的东西在引诱着。

从前的磨沟河是因出产石磨原料而得名的。这种遍地皆石的土地,随便拣上一块碎石敲击,音韵里尽有金属的质感。传闻清代富豪陈三万第一次上羊山,褡裢里装着银元,一路上总疑心有银子失落在地,几次蹲下身去察看,却不禁哑然失笑。

长长的磨沟河道,中途也有宽阔处,斜坡地上有三三五五的农舍,有块石垒墙、石板盖顶的,也有土墙起围、青瓦苫面的;古老的榨油坊和火纸作坊,如龙似虎地横卧其间,每至榨油的撞杆拉响时,磨沟河峪便被震得山摇地动;而那些乍出槽的黄色火纸,被大面积地晾晒在一沟两岸绿荫葱葱的斜坡地上,其耀眼的色彩,令人触目惊心。早年磨沟有名的火纸,大部分经汉江运往老河口以远,小部分则沿磨沟河古道运上羊山,那里曾有七百和尚八百婆娘的大寺院,香烟纸雾,历久不绝。

随着导游的讲解,大伙儿对磨沟河里平静、清亮和谦逊的永势,逐渐有了亲合的了解。

正行进间,前面说铁锁古洞到了。只见山门忽然窄小起来,峭壁的半腰上清晰的残存着半个洞体和一溜儿古栈道石桩的插眼,听说是昔日住在磨沟河水系的羊山人下山时必经的“狗钻洞”,有民谣道:“狗钻洞来狗钻洞,抓住铁锁去碰命,如若三天不回家,女人改嫁有人弄”。此地原是一条悬崖碥路,称为阎王碥,牵牛牛不的过,走人人怕脚下漩潭,漩潭里淹过多少冤魂,狗钻洞便像一把老式铜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位,此道一端是“鸡上架”,即绝壁上仅有数步踏脚石阶,攀登时如同短鸡腿跨着大步子,要借用臂力的闪动,才能顺势而上。亦有民谣道:“鸡上架来鸡上架,短腿当着长腿跨;小心脚下踩了鬼,五月坟草八月花。”

走过鸡上架,到阎王碥另一端就能看见“打儿窝”。距地面仅两丈高的峭臂上竟有筛子大一个岩眼,传闻这个岩眼每月都有几天向外涌出一些红色的水质,于是有人把这个岩眼视为母性生殖的崇拜物,取名为打儿窝。凡将小石头反背着打入岩眼者,必先生贵子后生姑娘,据说十分灵验。只可惜,在我到来之前,四周的小石头早已被人抢打一空,可那方桃色形状的岩眼,依然深不见底,像一个欲壑难填的妇人,还在随时等待着关于“打儿”的故事发生。这说明,凡是死绝之处,便是生旺之地,其哲学之境,令人回味。

到此由于河床的升高,只见河水一溜儿笑盈盈地坐了起来,仅一串串银白的链子,被一级高过一级地挂在了河面上。先前的漩潭已被一条公路所代替,侧边河谷里,只见清凛凛的河水在乱石堆里翻腾打滚,煎熬出一河的乱雪碎银,看久了,忽然不知这水在干什么?她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

此刻抬起头来,顺着岸边绝崖峭壁朝上望,直到望掉了头顶上的大阳帽时,才看见了一线天的峡谷,绝壁上还有一尊将军石,在遥远的云端深处高高地耸着,臂膀上忽然结起一层生茬茬的鸡皮疙瘩。回头再看河水时,便觉原来谦逊而柔亮的磨沟河水,竟是一把冰凉而锋利的软体锯子,一路从羊山绝顶的高处随形附意地锯下来,忽儿巧挂悬崖瀑布,忽儿暗走地下河谷;有道是羊山山顶,有大大小小的天坑、天眼无数,形成了羊山浩荡的地表河沟与峡谷,以及神秘莫测的地下溶洞和地下河流。曾有人从山顶水眼中倾到麦糠,数月后麦糠竟从山下溶洞河里流出;也有人在每年桃花汛期,从溶洞中捕得无翅银鱼无数,食之鲜美无比。庞大的磨沟河水系,既博得了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美名,又激清扬浊,摧古拉朽,以阴柔塑阳刚,清流下而羊山秀,峡谷深而天颜生……

茫茫羊山,仅南部磨沟河水系,山顶住着1300口人,世代以山为邻,以水为友,在山亲水爱中,创造了独特的乡俗文化,如今在一条畸岖难行的古道上,创造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这很像磨沟河的水,在出山的绝门上,创造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不朽峡谷。据说,羊山公路凡2 O年间续修不绝,地方群众贡献了一切,甚至宝贵的生命。

我在铁锁古洞处的山门峡谷里,徘徊良久,细察一座苍山下一条古道旁的古河杰作。我看见峡谷两岸的峭壁上,印满了成千上万年的流水曲线,像大漠沙丘上印满风的形状一样,羊山人以水为开路先锋,沿着水的脚步踏歌而行,踏出了自己的生命形象。峭壁上的青枫、白蜡、猫耳草以及斑斑苔鲜,正为一条古河和一条古道上的羊山人,连同前来观光的旅人,而默默祝福!
正月里好唱正月说,新接的媳妇拜公婆, 红绸袄子绿线锁,八福的罗裙就地拖……


山上有个民歌村

采风团一到羊山,只见村口一队壮汉,忽啦一下举起了一排金属制作的真家伙,明晃晃的吓人一跳,以为是要打进庄的鬼子了,却骤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唢呐合鸣声!接着就看见那山上人自制的牛皮瓜鼓,麻绳做系,竹根为环,鼓槌上绑着全新的红绸带子,像每杆唢呐一样,皆红缨飘飘,他们舞耍起来,随便得就像在田间挥着锄头。

原来,这是羊山人迎接客人的一种礼节。

此时唢呐里正吹着民间小调《摘黄瓜》,曲调高亢悠扬,缠绵婉转,〔原词的大意是“姐在园中摘黄瓜,郎在外面打土巴,打掉了黄瓜花;打掉了公花犹是可,打掉了母花少结瓜,爹娘见了骂;你要吃瓜拿条去,你要玩耍夜晚儿来,姐给你把门儿开。灶洞里有一壶杆儿酒,案板上有一碗淹韭菜,你要喝酒自己喝来自己筛,喝罢酒儿上床来”。〕羊山人用这么多情而开放的曲调,吹出如此销魂的情意,令采风团的艺术家们耳热心跳,目生光芒。

正当大家眼望唢呐队时,人堆儿里忽然就冒出一串高翘翘颤摇摇的歌声:

“羊山村来喜开怀,欢迎各位上山来。”

“正月里好唱正月说,新接的媳妇拜公婆,

红绸袄子绿线锁,八福的罗裙就地拖……”


忽然一个歌手,抬头看见采风团里一位留长发生大胡子的画家走过来,就信口唱道:

羊山花开五月天,五月来了采风团;

羊山没有好招待,抱住唢呐摆歌坛。

抬头望见大胡子笑,长发飘飘赛道仙;

若非贵脚来采风,我想相见难上难。

另一歌手立即接唱:

五月羊山五月天,遍地青鸟叫连天;

羊山有个蛮王寨,十八罗汉坐两边;

羊山有个八里川,草甸繁花蝶翩翩;

羊山有个东西庵,唐代塔尖刺破天;

羊山有个陈三万,蛤蚂荡里斗魔烟;

羊山也有十八反,遍地药材没价钱;

羊山还有花鼓架,折根花枝唱一年;

一年唱够十二月,一月唱够三十天;

若隔三天不相唱,斗大歌花开满山……

细看这些歌手们,尽皆地道的山上农民青年,他们也许自小就从父辈或者爷爷那里学会了唱山歌,学会了吹吹打打,如今二十出头的三十郎当的,鼻门底下一抹新须被吹唢呐鼓起的气团紧紧地绷着,红润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悠扬的曲子,优美的歌声,便从他们的口中悠然而起,这使人想起了羊山青岩上的桶松和瀑布上的飞泉。据陈良学先生考证,陕南民歌是陕南客家人,带自中原文化的回流和秦巴文化的融合。明清两代,随着湖广移民和闽粤赣客家人的大量内迁,在共生共融中形成了独特的陕南文化习俗。

羊山民歌几近成了陕南民歌的代表。这是由于羊山高远和封闭,很早就在封闭中,自娱自乐。他们热爱家园(太阳一出暖烘烘,野鸡一飞乍蓬蓬),崇赏劳动(薅草莫薅吊颈草,一场白雨又活了;六月薅草薅得尽,如同瘦地上层粪);他们在劳动中创作了锣鼓歌(一人打鼓,一人打锣,在锄草的队列前鼓歌助阵,用宣泄转移疲劳),在交往中创作了情歌(那个味道难出口,郎是灯盏妹是油;我是有心添捻子,试她上油不上油);他们在丧葬中创作了孝歌(养儿不知娘辛酸,生下儿子一尺三,尿湿左边放右边,尿湿右边放胸前,五荒六月日头晒,寒冬腊月火烘干,喊叫一声娘不在,披麻戴孝送上山)。

如今的羊山人,虽然房顶上也架起了大锅(电视接收器),但仍然很好地保存了山歌的原质原味。他们不光人人爱唱山歌,人人会讲山前岭后的传奇故事,而且有班子,有成套的乐器和词曲,能够给前来旅游观光的客人表演精彩的民间节目。

那日采风团一进村,就看见横空一幅大标语“羊山人民欢迎西安艺术家采风观光”。旁边的土屋墙上还写着:“开发羊山旅游业,我们渴望,我们期盼。”好客的主人把大伙儿迎进一个四合院,坐在一棵大梨树的荫凉下,喝羊山人自产的开心茶,有连翘叶芽、望春花蕾和金银二花配制而成的野生珍品,解渴生津,滋补凉血而解毒,绿格莹莹,香雾袅袅,边品边继续观看他们“抱住唢呐摆歌坛。”一会儿,院外的喇叭响了,说是羊山人要专为采风团演出一场小节目。大伙儿便手捧香茶,去院场上观看演出。此时的天空像清洗过一万遍得清丽,只见清山绿水和白云的背景下,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扮演一对夫妻逛羊山,歌声便从“春光明媚惹人醉”开始,一人执伞,一人挎包,边歌边舞,含蓄的造象和真切的感觉,把大伙的诗情一下子带入了巍巍南羊山的自然怀抱之中。刚一看完,就有人说:“小伙儿精神,姑娘动人呀。要放在西安市早让电视台挖走了。”

此日,采风团的人被安排到农户家里吃晚饭。

我去吃饭的那家主人姓华,门外长着樱桃树,樱桃红得像玛瑙,大伙儿吃着玛瑙似的樱桃,去欣赏屋内楼枕上挂满一抓一抓的包谷棒子、腊肉块子。上午吹唢呐的一个歌手此时正在出出进进为大伙端菜。他端来的凉菜有八道:鲜天蒜、六月嫩、苦苦菜、麻食菜、天灰菜、神仙豆腐、蒂竹菜和大蕨菜,他端来的热菜亦有八道,全是非人工种养的野外绿色食品。烟吸的是旬阳自产的祝尔慷,酒喝的是他们自产的羊山茅苔,纯天然果子烧。好客的羊山主人,纷纷前来逐个敬酒,能说会道的酒辞,使大伙儿一时酒性大发,其间有一人喊着请端菜的那歌手再来上几段山歌。

歌手立即眼疾语快,脱口而出:

五月樱桃红艳艳, 隔门望见一串串:

一串一串腊肉干,一吊一吊猪腿杆,

一盘一盘又一盘,盘盘都是山野餐,

吃到口里嘴巴甜,看到眼里心也馋,

各位贵客礼莫谦,喝足乡酒不伤肝,

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到家里想三年。

有朝一日再上山,请喊主东快做饭,

打壶乡酒慢慢然,友情一万年……

果然,画家胡光宗说:“这是平生第一餐,该想念一辈子。”书法家毛斌高兴的去厨房敬酒,看见大师傅手指被油烫了一个泡,感动得几乎要落泪。《西北航空》杂志总编傅晓鸣饭前就给大家亮了他高亢的西部歌喉,现在颇有几分酒意地说:“我这次来是走马观花了,下回来一定到户上住个十天半月,专门学唱羊山民歌。”原来,他曾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嫌一时唱得还不尽兴,回到车上又放开嗓子唱了一路。

这一日,作家商子雍说我一见羊山人就好像看见了久违的朋友,那么朴实,那么真切感人。他还在路边发现了一位勤奋的作者,胡光宗教授也收下了一个画徒,临别,羊山人又给每位送了一包自制的开心茶,真是各有所获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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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投稿/编辑:杜杜/监制:老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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