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文化、习俗与药草，在一个节日里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习俗、医药与文化

中国医药与中国传统文化从起源始，就扭缠在一起，互相推动着、促成着、补充着，或者说，中国医药文化本身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不信的话，我们可以随便翻开一部中国传统的医药书籍，比如《黄帝内经》，其开篇的《上古天真论》就大谈“真人、至人、圣人、贤人”——要知道，这个话题可是差不多贯穿了整个中国历史与文化，直到现在，比如讲什么道德模范、什么感动中国之类的统治大戏里，有哪一点走出了《上古天真论》里的那八个字？所以这不是什么新鲜玩艺儿，只不过像历代君王们所做的一样，从传统的典籍里扒拉出一些看上去很好说出来动听的东西，“为我所用”而已。而《黄帝内经》可是历来被推崇为中国最早的医药文献典籍的啊。

那么再反过来看，在公认的中国传统文化典籍里，更比比皆是充斥着医药内容。《山海经》不必多说了，这部中国最早的历史地理文化学著作里，记录了草、木、鸟、兽、鱼等五大类药物及其治疗作用，比如《西山经》有如下记载：“又西八十里，曰小华之山，其本多荆祀……其草有草荔，状如乌韭，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而像《淮南子》、《吕氏春秋》这样十分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典籍里，更是随时可以看到关于中医药应用及理论的阐述，并被历代医药学家们作为经典来学习、研究和引用。你说这是文化？还是医药？

而中国传统风俗里，与中医药相关联甚至本身就是医药行为的，更是枚不胜举。

据传正月十五元宵节起源于汉武帝时期。那时候武帝得了病，总是好不了。而彼时有一巫师（在古代中国，巫与医往往是集于一体，不能截然分开的）善治病，于是被命给武帝治病。这个巫师一番作法并施治后，又对武帝说：天子不用害怕，你这病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咱们会相会于甘泉宫。于是，武帝听了非常高兴，而且病也明显见轻，正月十五这天到了甘泉宫里，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武帝就命令大祭神明，张灯结彩，灯光通宵达旦。所以后来就形成了元宵节张灯结彩的习俗，直至今天的中国各地。

这个节日，因了茱萸而诗意弥漫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一直弄不清是王维的这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把重阳节在中国的民间推上了一个隆重的位置，还是重阳节本身浓重深厚的文化意蕴把这首诗推上了一个更高的地位？

九九重阳，在中国民间有登高的习俗，这一天，或登高怀古，抒发思乡甚至种种人生的情感，并在登高怀思的时候佩带一枝茱萸，饮一盏清香透彻的菊花酒，心中的苦闷或忧思一如脚下的土地和众生，倾刻间变得淡然而开阔。一种生命的力量会压抑不住地涌上心头，随血液流淌全身。人生不再沉重，美好不再遥远，那家乡的“兄弟”或许就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同样深情地望着这里——他们的友谊和亲情没有走散，他们仍然在同享着这一片蓝天和土地。这是诗歌的魅力？还是节日的真谛？或者，这就是文化这种东西所能给予人的精神安抚和鼓励？

当然，当我们撇开这首诗和这个节日的文化延伸，回到茱萸、菊花和酒本身来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中医药最质朴的身影里寻找一个节日的意义或本源。

《太平御览》卷三十二引《风土记》云：“俗于此日，以茱萸气烈成熟，尚此日，折萸房以插头，言辟热气而御初寒。”农历九月初九时段，正是秋日已渐深时节，夏日的酷热虽渐远，但也会偶尔回过头来表达它对这个世界的不舍，而冬的寒意却已实实在在地一步步逼近。这是自然的脚步，人生存于自然之中，只能做自然的感受者和参与者，而实在改变不了什么。这样的时节，也正是疫疠多发季节——用现在的医学术语，就是病毒多发，人或其他动物容易被瘟疫感染，尤其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时期，形成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极大。所以，祖先们就用一代代先人们摸索积累起的经验来与自然做必要的抗争，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生存境遇。而这个九月九日登高时节里佩带茱萸、饮菊花酒的习俗也因此而成。《风土记》里已经明确地说明了怎样利用茱萸的药性来抵抗自然的侵害，至于菊花，在中药的谱系里属于清热解毒类，对抗时疫往往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而酒呢？一方面，酒可以作为一种载体，把菊花中利于抵御病毒的挥发油类物质溶解出来，被人体吸收；另一方面，酒本身就具有杀菌消炎的作用，这在今天的医疗界甚至生活中都是广泛应用着的。

文化、习俗与药草，在一个节日里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起，表达着生于这片土地上的先人们最朴素也最诚恳的美好生活愿望和努力。每每想到这些，作为一个后人，我不能抑制自己的感动——感动于传统的文化，感动于祖先们的智慧，感动于我从事的这份谋生的职业里，竟然蕴藏了如此美丽的因素。年轻时一直耿耿于职业的枯燥与无聊，和为谋生而不得不的生存无奈。而如今，当我有这个机会静下心来梳理这些时，才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浮浅与无知。

可能生于这个时代里，太多地浸染了也过多地依赖于“现代科学”，竟不觉间成了“现代”的俘虏与奴隶。这谈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人类总得迈着步子往前不停地走，路，应该会越走越宽的吧。只是，“现代科学”的理性与冷漠，能不能把自然与人文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把人类引领进更加美好的生存境地呢？我们只能说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