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药群法”建立方剂方解的可行性

试论“药群法”建立方剂方解的可行性

                                      

上海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方剂教研室 陈少丽，都广礼等

方剂学的形成和发展历经2000多年的历史，但是目前对方剂方解的专门论述，尤其是对方剂方解的概念、作用、历史发展沿革、建立方法等方面的论述还比较少。

1．方解的概念

方解又称为方义、组方原理、方义分析和方义解析等，但是目前关于方解还没有确切的定义。顾名思义，方解就是方剂的解释，是按照一定的原则，对方中的药物进行地位划分和作用阐释，最大限度地实现理法方药一体化的解析过程。按照上述定义，现行《方剂学》方解的建立基本上遵循这样一个基本过程：主治病证的分析、病机（证）的辨析、治法的确立、按照君臣佐使原则对方中药物进行地位划分和作用解析。

2.方解的作用

2.1 阐释方药离合原理

方剂是按照一定的原则和结构，选择合适的药物而组成的有机整体，它既不是药物的堆积，也不是药效的简单叠加, 这种方与药的关系就是方药离合。方剂配伍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增效减毒，即方剂功效由药物配伍产生，但方剂之功效不能与组成药物的功效完全划等号。诚如清代医家徐灵胎所言“药有个性之专长，方有合群之妙用”、“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故方之既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方解的首要作用就是要阐释方剂中药物之间纵横交错的复杂配伍关系，以及这种复杂关系所体现的方剂作用取向。

2.2 指导临床应用

方解是对方剂组方的解构过程，是辨证论治过程的再现和还原。从这个意义上讲，正确的方解是指导正确使用方剂的前提。如桂枝汤方解强调它的两调营卫作用，而营为阴血，卫为阳气，即桂枝汤有调和阴阳气血的作用，所以血脉病、阴阳气血失和的病证都可以使用桂枝汤加减治疗。由此推论由桂枝汤衍化的方剂也多有此类作用，故临床上可用当归四逆汤、小建中汤、炙甘草汤等治疗血脉、阴阳、气血失和的病证。

2.3 为拆方研究提供理论支撑

陈竺等运用君臣佐使理论阐释了复方黄黛片（雄黄、丹参、青黛）的组方科学性，验证了雄黄（硫化砷）是“君药”，丹参（丹参酮）是“臣药”、青黛（靛玉红）是“佐药”。因此，方解明晰了方剂中不同药物的地位和作用，有效地指导方剂拆方研究，为方剂现代研究提供理论支撑。

2.4 有利于创制新方

方解明晰了方剂组方原理，并进一步将方剂内部药物之间的配伍关系上升到理论高度（尤指治法创新），这对于医家自觉运用这一理论创制新方大有裨益。如补中益气汤是补气药物和升阳药物的有机组合（补气升阳法），明确了这一基本组方原理，可以创制新的补气升阳方剂，如张锡纯运用这一组方原理创制了治疗大气下陷的升陷汤。

3．现行方解的建立方法及其局限性

3.1 方解的建立方法

方之既成，必验之于临床。自《汤液经》以降，方剂数量虽然大量增加，但仍然偏重于在临床应用而忽视方剂理论的创新，如大多数方书体例多为某病证用某方治疗，并未阐明方剂药物的组方配伍原理，即治虽明而理法方药未清。有鉴于此，后世医家不断尝试对方剂进行理法方药一体化解释，以期阐明方剂组方的基本原理。

3.1.1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

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论•药方论》中首先运用君臣佐使理论对20首伤寒方剂进行了解析，开方论之先河，因此清代医家汪昂《医方集解》说：“方之有解，始于成无己。”自成无己以降，后世医家和现行方剂学教材多依此方法建立方解。

3.1.2气升降圆运动法建立方解

民国年间彭子益创制的方解建立方法。彭氏运用河图圆运动原理来阐释人体生理病理，认为生物各得大气阴阳五行圆运动之偏，人身独得大气阴阳五行圆运动之圆。人身之病，人身运动之偏也。其对方剂解释的基本思路也是采用升降的圆运动理论，着重阐释方剂中各个药物升降浮沉的圆运动配伍关系，以此说明方剂的主要作用在于调节人体气机升降。

3.1.3中西医结合的方解建立方法

这种方法以现代中药药理研究成果和中医理论互为印证，阐释方剂义理，剖析方剂功能。这种分析方法的基本思路是通过分析方剂中每个药物的现代药理作用，阐释方剂组方配伍的现代医学机制，力图证明中医组方的科学性。但不可否认的是由于中药药理学研究本身的局限性和中医方剂配伍的复杂性，这种方法只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方剂配伍的现代医学机制，但也多是管中窥豹，其局限性也是不言自明的。

3.2  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的局限性

现行方剂学教材沿袭成无己的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是目前普遍采用的方解建立方法。近年来方剂学界对君臣佐使是组方结构还是组方原则的争论从侧面反映了君臣佐使理论的不甚完备之处，诚然，依据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也必然有其局限性和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3.2.1片面强调君药的地位和作用，忽视了方剂作为系统由不同子系统组成的功能区划

在对方剂分析过程中我们发现君臣佐使法在分析简单方剂时尚属可行，但在分析复杂方剂时则显得力不从心。如果片面强调君药的地位和作用，就会割裂方剂作为有机整体是由多个功能子系统组成的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如八珍汤由补血的四物汤子系统和补气的四君子汤子系统而组成的。那么如何来界定八珍汤的君药呢？是人参还是熟地，抑或二者均为君药呢？很显然以补气系统和补血系统两个子系统的划分，而不是君臣佐使的划分，更能清晰地阐释整首方剂的组方原理，也符合中医辨证论治体系中证合方合的治疗学思想。

3.2.2君臣佐使的确定存在主观性，缺乏科学证据的支持

由于医家的学术思想不同，在阐释方剂时会对君臣佐使药物的划分持有不同见解，如多数方书中认为白虎汤中石膏为君、知母为臣，但是成无己认为知母为君、石膏为臣；又如有的方书认为芍药汤中白芍为君，也有的方书认为黄芩、黄连为君药。因此，方解中对方剂君药的划分存在着主观性，缺乏科学证据支持，容易造成混乱，使学者无所适从。

3.2.3脱离临床实际，弱化了方解指导临床实践的功能

正确解方是正确用方的前提，因此脱离临床实际而硬性规定方剂中药物的君臣佐使无疑是形而上学的机械唯物主义。如一见方中有甘草就定义为使药，这种建立方解的方法既不利于教学，更无益于临床。如炙甘草汤的炙甘草绝非调和诸药的使药之意，而是重用炙甘草可扶虚益损，并使药力留滞于上焦。验之于临床，临证使用炙甘草汤时炙甘草用量一定要大才有良好的疗效。

4．药群法建立方解的可行性探讨

4.1 药群的概念

方剂的“药群”是指体现一定治法、针对某病或某证的药物集合。引进这一概念后，某些具体的方剂就可以看作是“药群”组合而成的有机整体。这种药群从组成上看可能是一些药物的组合或者基础方剂，功效上可能是功效相近或相反的药物集合，主治上可以划分为“证药群”或“病药群。”

4.2药群法建立方解的基本思路

4.2.1以系统方法指导，明晰方剂的药群配伍结构

系统方法就是运用系统论的基本观点，把研究对象放在系统中加以考察的一种方法，它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得到了广泛的运用。诚然，我们也可以把方剂看作一个系统，是在组方原则指导下组成的有机整体，是由若干个小的系统(药物)构成的。譬如，清瘟败毒饮方剂系统中就存在着清气分热药群子系统（白虎汤）、清血分热药群子系统（犀角地黄汤）和清热解毒药群子系统（黄连解毒汤）三个基本药群（基础方剂）组成。显然，这样的药群划分提纲挈领、简明扼要的概括了本方的主要配伍结构，使人一目了然。

4.2.2按照理法方药一体化原则建立方解

理法方药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有机整体，任何方解的建立都是对这一辨证论治过程的重现。如麻黄汤主治为外感风寒，肺气不宣之伤寒表实证（理），所以确定的治法为发汗解表和宣肺平喘（法），采用麻黄汤治疗（方），因此麻黄汤可以划分为两个药群（药），即麻黄桂枝甘草(发汗解表药群)和麻黄杏仁甘草（宣肺平喘药群）。依此反推，药方理法亦可还原。

4.2.3个别药物的功效要服从和服务于整首方剂功效主治的需要

在方剂药群划分中个别药物可能不能划分为某一药群中，这时应特别强调个别药物的功效要服从和服务于整首方剂功效主治的需要，从整体角度看待方剂的功效。如小柴胡汤可以划分为柴胡黄芩（和解少阳）及半夏生姜大枣甘草（和胃止呕）两大药群，而党参显然不是补气健脾的作用，虽然它不能改变柴胡黄芩和解少阳、解表清热之作用，但由于其主治病证病变在少阳半表半里之枢机，此中配伍党参其意深远，柴胡黄芩得党参可扶正驱邪，防邪内传，如此可斡旋少阳机转，重在透邪外出，而和解少阳之功倍矣，全非补养虚弱之意耳。

4.3药群法建立方解的优势

4.3.1符合中医治疗学思想，有效的指导临床实践

药群法契合了“有是证，用是方”和“证合方合”的中医治疗学思想，因而更加贴近临床、有利于指导临床实践。如大柴胡汤为治疗少阳阳明合病之方，如果采用药群法可以将其划分为小柴胡汤药群（柴胡、黄芩、半夏、生姜、大枣）和四逆散药群（柴胡、枳实、白芍药），这样的划分显然明确了大柴胡汤应该主治肝胆疏泄不利导致的实证，其用大黄意在假道阳明以疏泄少阳、厥阴之邪（非因阳明病也），其用白芍意在柔肝泻木以利疏泄而非缓急止痛之意。如此解释，大柴胡汤和大承气汤就有了明显的病位区分，学者可以准确把握大承气汤和大柴胡汤的区别并能在临床上正确使用。

4.3.2有利于以药解方，以方测证

很多古方只有主治病名、或无症状体征（或有无症状体征不完整），很难确定方剂的功效和具体证候，更谈不上确定君臣佐使了。因此，采用药群法可把方剂划分为若干功能集团（药群），然后以药群的功效推测方剂的功效，再根据以方测证的原理推测其主治病证，实现药方法证的逆推演。如温清饮药方来源于《万病回春》卷六，由当归、白芍、熟地黄、川芎、黄连、黄芩、黄柏、栀子等八味药物组成，主要用于治疗妇人经行不住，或如豆汁，五色相杂，面色萎黄，脐腹刺痛，寒热往来，崩漏不止。通过上述症状很难确定温清饮的主治证候，如果将其划分为四物汤和黄连解毒汤两个药群，就很容易推断出本方的功效是清热解毒（燥湿）和养血止血，推测其主治为热毒（湿热）内扰冲任，血海不宁之崩中带下之病。

4.3.3有利于优化处方，创制新方

通过药群法解构方剂可以高屋建瓴地把握方剂基本结构，从而实现方剂的重新解构与优化。如普济消毒饮子可划分主要有清热解毒药群、疏散风热药群，另外有升麻、柴胡、人参三味药物组成的药群。李东垣的生活年代为战乱频繁、民多饥馑而正气不足，故此三药用以补气升阳于上焦，俾正气旺而邪气自退，非发散风热和载药上升之作用。如此，就将原方优化为无升麻、柴胡和人参的新方普济消毒饮子，适用大头瘟不兼正气虚者。

4.3.4有利于指导结构解析法进行拆方研究

拆方研究是方剂现代研究的常用方法，但是这种“拆”绝不是简单随意的拆，而是要遵循一定的规则。常见的拆方研究法有正交设计法、君臣佐使法和结构解析法。正交设计法对药味较少方剂的拆方研究尚属可行，但是对于药物超过四味药物以上的方剂就显得难以实施了，而君臣佐使法由于君臣佐使本身的不确定性和主观性也不适合所有的方剂拆方研究。相比较而言，采用结构解析法是比较容易普遍实施的拆方研究方法，而目前结构解析法又缺乏具体的理论支撑，因此药群法的提出可以实现以功能划分为导向的方剂拆方研究。如补中益气汤的拆方研究主要研究其补气药群、升阳药群、补血药群，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拆方盲目性和随意性。

4.3.5有效弥补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的不足

药群法有效弥补了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之不足，二者是并行不悖的。方剂是由不同的药群构成的，而药群中又有君臣佐使；或者方剂也可以看作是由君药群、臣药群、佐药群和使药群构成的有机整体。对于药味很多的大方如五积散、大活络丹以及江南地区经常使用的膏方，采用药群法建立方解显得尤为必要和可行。

总之，采用药群法建立方解有效弥补了君臣佐使法建立方解的不足，对于指导方剂临床运用、优化和新方创制及拆方研究等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注：参考文献略。

本文发表于《上海中医药大学学报》2017年第四期，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经作者同意后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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