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骗村、制毒村,它们如何成了待“解毒”的村庄?

2021-11-19 09:34:04

 
点击视频,观看本周视点:解毒“黑金”村


中国有很多东西是以地理概念命名的,比如“兰州拉面”、“沙县小吃”,再比如“六安瓜片”、“安吉白茶”……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水土一方风物,我们早已习惯并欣然接受,但如果犯罪也有这样的地域性,并因此命名,你作何感想,是否还会欣然接受?但不幸的是,现实中,早已诞生出一个又一个这样带有地域特色的犯罪,比如严打电信诈骗的时候,人们发现,说东北话、冒充骗人的往往是河北丰宁人,而冒充你领导骗你的经常来自广东电白,大街上随处可见“重金求子”来骗人的又常常来自江西余干。当然,这种呈地域特色犯罪的不只局限于电信诈骗,还包括制毒贩毒。日前,广东陆丰警方再次针对328名制贩毒在逃嫌犯发布悬赏通缉令,其中65人来自曾被称作广东“制毒第一村”的博社村。为何是这个样子?《新闻周刊》本周视点关注:这些村庄怎么了?

 

电话一响,黄金万两



猜猜我是谁?我是你领导!对于这样的诈骗电话很多人都不陌生。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警方在排查中发现,绝大多数此类假冒熟人的电信诈骗竟都出自于广东茂名的电白区,而且尤其集中在麻岗和树仔两镇的七个村庄。


继今年3月的打击行动之后,本周三凌晨,茂名警方再次开展打击此类电信诈骗团伙的集中收网行动,24个窝点被捣毁,48名嫌疑人被抓获。在此前的十年里,打几个电话就能赚大钱的谋生方式在这两镇七村风靡一时。


据广东电白诈骗团伙某嫌疑人介绍,他们进行电信诈骗差不多已经十年了,其中,麻岗镇和树仔两个镇尤其突出。“做得好能赚很多钱,盖房子、买的车都比较好,听说的话上百万都有了。”

 

无需技术,投资小、回报大,电话一响,黄金万两,电信诈骗行业在电白当地年轻人当中迅速蔓延,高峰时期有上千部手机同时拨打诈骗电话。电白成为“假冒熟人和领导诈骗”犯罪的重灾区。



一部手机一天最多拨打300通,有网友戏称电白的电话网络繁忙程度堪比华尔街。

 

诈骗村、制毒村

地域性犯罪 地方性保护


诈骗村、黑金村、制毒村,这些犯罪类型也越来越呈现出地域性的特征。,包括电白在内的7个地域性职业电信诈骗犯罪重点地区被集中整治。


由于诈骗群体多分布在当地的村庄,因此形成了形形色色的“诈骗村”、“黑金村”。



 东北口音的“”对受害人进行恐吓诈骗。


如果你接到了东北口音的的恐吓电话,这电话多半来自河北丰宁;如果有人试图通过机票改签进行诈骗,他很可能来自海南儋州的南丰镇的7个村;,有5人都来自QQ诈骗猖獗的广西宾阳.


因为“利用PS进行敲诈勒索”的诈骗方式风行,湖南省双峰县被称为“PS诈骗之乡”,当地甚至成立了专项行动办公室......

 

在湖南双峰,春节等亲友团聚的时刻往往成为诈骗团伙扩军的时机。在当地农村,诈骗团伙一般只在亲朋好友间发展,而且往往以一个家庭的形式出现。湖南双峰诈骗团伙嫌疑人李某介绍了诈骗中的亲属分工:我就是分工在网上搞图片,负责PS,我老婆就负责写信封打包,我姐夫也搞下图片PS ,我姐姐也在网上找图片。”半年时间里,这样一个分工明确的家庭诈骗团伙就寄出了3000多封敲诈信,敲诈金额11万元。



在广东电白,冒充熟人进行诈骗的团伙则分工更加细致,而且已经形成了产业化的诈骗链条。


广东电白的诈骗团伙组织者负责公民个人信息,银行卡组、电话卡组负责准备好一张身份证、一张手机卡以及五张与手机号绑定的银行卡。有了这些准备,打电话组会到远离村子诸如山上、树林等地方进行诈骗。

 

诈骗得手后,还会有取款组负责提取诈骗款。最严重的时候,在电白区的麻岗镇,就可以买到全国各地的手机卡和银行卡,还有人专门贩卖写有姓名、职务、住址等信息的个人资料。


诈骗村如此,制毒村更甚。在2013年被围剿的广东汕尾陆丰的博社村,村支书带头制贩毒,强大的宗族势力演变成贩毒团伙,男性成员负责制贩毒,老弱妇孺则剪、剥康泰克胶囊的手工活。



为了对抗警方的查处,村民甚至了AK47、弓弩、等杀伤性武器。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我们抓了两次,出来的时候,还被西山那些制毒分子,鼓动他们的那些群众,出来把这两车给抢了。”

 

除了家族式运作,产业化经营,地方性保护也是这些犯罪集中村落的一大特征,、派出所都沦为博社村贩毒的保护伞。而在江西余干“重金求子”盛行的两个村落石溪村和团林李家村,村民骗到钱后同样钢叉、梭镖、防弹头盔、盾牌等装备,24小时派人巡逻,以对付警方的抓捕。如今,在警方的打击之下,一个个“黑金村”被清查,然而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这些诈骗村、贩毒村的生意为何能越发兴旺,基层组织为何堕落成为犯罪团伙的保护伞,值得深思。

 

其实不管哪一个村或哪一个县创造出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品牌,都有一个相对漫长的发展过程,当然,这品牌有的好有的坏。景德镇逐渐成了“瓷都”,你想想要走过多少年的路程吧;再比如,“沙县小吃”,也是别人出去闯荡,慢慢做大了,当地政府就开始支持,越来越多的人就去往全国各地,终于把“沙县小吃”做成了品牌。这都是好的例子。那么,涉嫌诈骗的村庄又是如何形成自己的特色与分工呢?这背后的密码和链条又是什么?或许这时我们该走进一个村庄,专注地去看一下。

  

一个诈骗村的沉沦

 

【电话录音】

男:喂,你好!

女:你好!

男:你是那个重金求子的吗?

女:对啊! 

男:你先给我多少万,事成之后? 

女:我过去你那的当天,我会先付给你80万订金,如果事成我怀孕成功后,我会再付你200万。

男:你啥时候有空?

女:那我明天过去好吗?

男: 好,明天我等你。



电话录音中的女人,就是监控录像中这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的真实姓名叫童丽红。


童丽红在银行取的,正是她和丈夫用两个多月的时间,通过“重金求子”诈骗手段骗到的十几万元。


江西余干县石溪村,就是童丽红所在的村子。2010年以来,余干县有360人因为“重金求子”诈骗被抓,其中200多人就来自于石溪村和相邻的团林李家村,而去年年底,余干公开悬赏追捕的59人,这两个村被通缉的人数也占到了70%以上。



走进这个位于鄱阳湖边的普通渔村,最显眼的就是公示栏上密密麻麻的通缉令。 


据一位村民介绍,村里面基本上都是诈骗的,基本上每家都有小车,村里面甚至还有自建的加油站。附近村民说,以前这两个村的村民多以打渔为生,其实属于余干县的贫困村。显然,从2003年兴起的“重金求子”,让这两个村子获利颇丰。

 

知情人涂某透露:“有很大一部分人很早之前已经诈骗上了路的,搞了好多钱,上了千万。重金求子十多年了,最早我们余干县发源地是石溪,后面团林跟着学,都是自己人带自己人,自己亲戚带自己亲戚,一般人他根本不会教你。”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分析称:“在农村人口向城市去迁移,去找工作的过程当中,为农民工提供就业服务的这种机制也好,机构也好,他们相对发展是比较滞后的,他就只能依赖于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络来解决。那么对农村的人来讲,他的社会关系网络,最典型的就是,一个是地缘关系,就是所谓老乡,一个是血缘关系,就是所谓亲戚。”


传帮带,这显然是与其它劳动致富的村子大致相同的传艺方式,但在余干县的两个小渔村里,得到的结果却完全不同。,卖电脑、,基本上卖的东西全部是用来作案的工具。知情人涂某说,有专人提供器材,帮着群发短信。而犯罪嫌疑人童丽红则说,给某人几百块钱,他就帮着把短信发出去了,随便发到哪里。


警方调查后发现,在石溪村和团林李家村,有50%的村民都参与到了诈骗链条的各个环节,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特长,选择在这条黑色致富路上扮演着力所能及的角色。

 


提供魔音手机、身份证、银行卡、群发器,扮演律师,沟通情感,存取赃款,村里的人,角色不同,却都指向一个目的:诈骗。


面对分工明确的村庄诈骗,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说:“出现这种苗头,没有人出来制止。农村基层的主要负责人,往往是当地比较有势力的人,而如果当这种基层负责人,他自己参与到其中,那整个基层组织就彻底瘫痪掉了。”

 

强烈的致富欲望,失效的基层管理,易学有效的诈骗手段,随手可得的作案工具,再加上法不责众的从众心理,一个小小的渔村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不断更新着诈骗手法,积累着规避政府管理的经验。而这样的疯狂背后,或许也是类似这样的村庄找不到其它出路的现实境地。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继续分析道:“到城里面务工的80后、90后这一代人,受文化教育程度稍微高一点,同时他对生活的期望又跟原来的不一样。如果他在城市里面找不到很好的工作,他在城市里面生存都是一个问题,那回到乡村,他们很多人连种地都已经不会了,他也丧失了劳动技能。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办?在这个乡风民俗的控制约束松动的情况下,甚至是说缺位的情况下,他很容易走向违法犯罪的道路,并且诈骗满足了他们快速致富、一夜暴富的心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用在一些村庄的重建上同样合适。就比如刚才我们了解的江西余干,风光秀美让人欢喜,可沾上了“诈骗村”的名号让当地人谈起来自己都直摇头。现在开始整治,很多类似的村庄与地区都面临着抓人、教育、警诫、做工作、贴宣传标语、承诺不再诈骗、不再犯罪等等等等,谁都知道,这还只是治表阶段,稍不注意,它就会死灰复燃,就会反弹,而接下去,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解毒“黑金”村



密密麻麻的房屋,街道上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这个村子看上去和粤东的村庄没什么不同。



但是只要走进村子密集的禁毒标语则显出它的特别,这里就是被称为广东“制毒第一村”,在制毒贩毒行业鼎鼎大名的博社村。

 

2013年12月29日凌晨,三千多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对这个村子进行了一场大清剿。这场被称为建国以来打击毒品用兵规模最大的一次扫毒行动,共缴获2925公斤、K粉260公斤、制毒原料23吨。广东省公安厅通报称,村内有两成以上家庭直接或参股从事制贩毒活动。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警方依然对博社村采取高压管控。



。走在村里,除了随处可见的禁毒标语外,今年,博社村的主要路口还安装了43个高清探头,进行实时监控。

 

虽然村中再未发现制毒案件,但两年多来博社村的高压管控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因为一旦放松,就可能有村民冒险。就在今年年初,博社村临近的两个村子又查获两个制毒窝点、。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分析称:“在这种高压情况下还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假如没有这个高压会是什么情况?只有高压可能不够,其实很多人他走上这条路,生计是很重要的一点。”



进入博社村的道路两侧,有两百多幢这样新建的四五层小楼。这些外表看起来极为豪华的小楼,见证了博社村的暴富过去。


2013年12月的大清剿行动之后,不仅前几年村民争风盖楼的景象不见,村里人也越来越少,年轻人又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小孩。贫穷落后加上犯罪带来的环境恶化,让博社村增加村民经济来源成为难题。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说:“经济这种现实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他背后就始终存在着再次犯罪的风险。”到底应该如何整治这些村庄,成为打击之后的一个难题。这些被称为“制毒村”、“诈骗村”的地方往往偏僻、贫困,而对于犯罪,村民也往往归因于“贫穷”。



在对这样的村庄进行整治时,普遍采用的手段仍是:刷标语、挂横幅,签“不骗承诺书”等,而对于如何换种方式致富,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陆丰市委书记郑佳说:“长期靠高压态势来打,也不是办法,所以我们还是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从解决就业这方面入手,来帮助转移一些劳动就业。”


要解决诈骗村难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方面有高额收入的诱惑,一方面骗术容易复制,诈骗得以死灰复燃。2009年,,,河北丰宁、湖南双峰、广东电白、海南儋州均再次“上榜”。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继续分析称:“不是说有了运动式的打击行动问题就解决了,你要想病不复发你就要找到病根。”



“以骗不到钱为耻,对骗到钱的人很崇拜”,可以看出诈骗村村民价值观的扭曲。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赵联飞 强调:“这种观念的形成,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要改变它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行的。一个是教育,第二个要找出路。只有做到这两点,才是一个长治久安的事。”

 

摘帽,是这些被冠以“制毒村”、“诈骗村”的地方最急于做的事情。博社就计划今年摘掉“毒帽”,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让这些村庄真正发生改变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相关部门除了保持打击犯罪的高压态势外,还应当从治本上想想办法。

 

打击地域性犯罪,也需经历“治标”、“治本”两个阶段,抓了人并严格监控只是开始,接下来,如何转变人们的思维也是关键。来钱快、其它地方也有人干,村子里熟人一起干,时间一长,认为这是犯罪的想法就淡了,只觉得这不过是一门生意而已。今后,怎么把这种“生意经”从村庄里头去除,从人们的脑海中去除,这是一个挑战,尤其还要斩草除根。但谈到治本,或许我们也明白,致富才是治本之道,但经历过“犯罪式”简单暴利的发展模式,接下来如何走正路去致富啊?如何去找到一个新的发展模式是关键。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一边严打不懈,另一边开动脑筋,让我们每年都去这样的村庄看看吧,希望它们真的好起来。


视频制作:徐新 李瑾 王志坚

微信策划:张大鹏

本周监制:张大鹏

封面设计:刘晓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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