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读金批水浒传|白日之灾发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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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新得了关胜，捧回一尊活关公来，得意非凡；又趁雪天设计，擒住了急先锋索超，更是意气风发。虽说这些个吃官饭的一抓住就投降，总让人觉得不爽，但是少不得还得为他们说上两句。

首先这些将官都是武将，并无一个文官出身。文中可并不是没有文官，只是这些文官没一个投降的。难道文官比武官有骨气？并不是。一来，不是文官不愿投降，而是梁山上根本不需要他们；二来，武官还真的就比文官更容易背反。自然还是因为宋朝武官没地位的缘故。你想，打死打活就武将去。得了功劳呢？少不得文官得分一份，弄得不好还分一份大的。要是没有功劳呢？对不起，黑锅武将自己背。这种事，谁愿意干？所以，当初秦明劝黄信时，便是那句：“免受那文官的气。”三来，这些奔了梁山的，多半是位卑而艺高的。是个人总想出人头地，更进一步。虽说贼窝不比公门，但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啊，这个比什么都重要。前文说到徐宁便是一个典型。

其次，读者的立场决定了他对这些武将的评价。如果我们内心认定梁山就是一窝草贼，北宋皇朝再如何不堪也是朝廷正宗，那么这群人就是从贼，就是叛徒，就是背反朝庭不忠不义之辈。但是，如果我们觉得梁山上就是一众好汉，朝廷不明，奸臣当道，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那么这群人便是正义的一方，那就叫良禽择木而栖。有朝一日在宋大哥的带领下，挥军长安，，那叫做“清君侧”。万一宋帝朽木不可雕，宋大哥取而代之，那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时候大伙儿就更加不是从贼，而是从龙了。

事实上，宋江在水浒一书中，，他都是这么说的：

• 如今朝廷不明，纵容奸臣当道，不许忠良进身，布满滥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宋江等替天行道，并无异心。

其实这话是很矛盾的，你都打算替天行道了，分明是要跟皇帝这个天子分庭抗礼嘛，又怎生说自己没有异心呢？不过意思也挺明白的，更是给了这些将官来降的理由和台阶。其实人呐，无非只要有一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也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走下去了。譬如关胜之祖关云长。所谓“降汉不降曹”，其实也就是一句说服自己的话罢了。若是关胜内心也是这么一句“降宋即归宋”。前宋是宋江，后宋是宋朝。你怎么看？

那么宋江的心思到底如何呢？金圣叹认为此人绝不可能受招安，就是一个一反到底的人。所有的行动都表明了他要图谋大事，所有的情形都指向了他要剑指庙堂。因此，宋江所有的说要受招安，要等王师，蹲在梁山上只是一时权宜等等，全是他的权诈之言，权谋之举。

对宋江不会主动招安，有所图谋这件事情，在下也是挺认同的。不过凡事都是权诈，不免有些过火。这一番，宋江出事了，金圣叹又将这事儿，一路牵牵引引，指向了宋江意图谋反上去了。

出什么事儿呢？宋江得了个恶毛病：发背。

发背，也叫背疽。背疽这名字取得真好，一生背疽，这个人多半就悲剧了。历史上好多名人都生背疽，比如范增，比如徐达。

（徐达像）

发背这玩意儿怎会会生的呢？且不管中医的学说，只说历史传说，如我们之前说的范增、徐达等人，多是因为忧闷的缘故。那么宋江忧闷什么呢？书中文字读来，原因有二：一是大名府迟迟不能打下。二是晁盖仇至今未报。但是，金圣叹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个发背是指明了宋江要谋反。

那么生个背疽，为什么会跟宋江图谋大事，自立为王扯到一块儿去呢？

金圣叹是这么说的：盖至是而宋江成于反矣，大书背疮以著其罪，盖亦用韩信相君之背字法也。

背反朝廷，岂不是应该生在背上？这就扣住了一个“背”字，又认定宋江反意已成，几近路人皆知。文中金批本特特地多了一句“背上之事发了”，更是说得清楚明白，这就扣住了一个“发”字了。至于韩信相君之背，说的是蒯越相韩信的典故：蒯越给韩信看相，说看他面相不过封侯，看他背部贵不可言。所以古人相面术不只相面，尤重相背。因此背上的事儿，比面上的事儿更重要。也可以理解为真相是藏在背地里的，而不是只看面上。

是不是因为作者是要点明宋江就是在谋反，所以特地让他生个发背玩玩的呢？不得而知，但是古小说中让主角遭罪倒是常见写法。比如封神演义中姜子牙就有三死七灾（七死三灾？封神很混乱，数字bug也不少）。比起姜子牙，宋江不过百日之灾，并不算什么。还有一个要说的是，这次百日灾，居然是晁盖托梦的。晁天王真是好人哪，死了都那么关照兄弟。反过来说，宋江果然没有害晁盖的意思，若是晁盖真是宋江害死的，晁盖焉会前来托梦报信？因此，晁盖前来，一是顾兄弟之义，二来还要指着宋江帮他杀了史文恭报仇雪恨呢。所以，背上之事发了云云，是金先生的手笔，并不归原著。

晁盖一面告诉宋江他生了发背，一面还告诉他救命的法子：去找江南地灵星。宋江梦中醒来，便发觉背后红肿起来。按着书中描写，猜想大概是热盛阳实之症，所以吴用建议用豆粉也不无道理。若是绿豆粉的话，确实可以清热解毒，只不过也只能吊命并不能治病，即书中所谓“护心”。

江南地灵星便是有名的神医安道全了。这神医也未必像我们惯性思维中的白发童颜的老人模样。他与张顺兄弟相称，想来年纪也不会相差太远。这神医也未必像我们想象中的悬壶济世，一听有人生病岂不得立刻前去救人。张顺见得安道全求了他半天，他都不肯去。只推说路途遥远去不得，哪里有半点医者父母心的意思？他为何不愿意出手呢？不为别的，只为与一个烟花女子打得火热，不舍得就走。说起来，也是个虽有医术，却并无医德的不堪之人。

张顺怎生去请安道全，又如何请动神医，却又是一篇值得一说的文字，乃是一篇张顺传，我们下回再说。